武汉以前冇得空调么样过，一盆凉水洒竹床

入伏数日，武汉人的正常生活基本寄望于空调的支持。在这个问题上，有些年纪大的怀旧者总是可以避开空调，能不开就不开，还动不动拿网络上各种流传的“空调的坏处”之类自媒体水文来佐证其观点，滑稽得让人想起美国作家加里森·凯勒的搞笑名句“空调这样的奢侈品毁灭了罗马帝国。他们紧闭窗户，听不见蛮族的到来。”（顺便一提，原始版本的空调房还真是起源于东罗马帝国）

我热爱技术进步，所以把空调的普及看成是我们在科技领域和经济领域的双重成就。一方面，空调让我们不再苦于恶劣的自然环境，供电技术的进步让我们不再担心停电；另一方面，大部分人能买得起空调、用得起空调，与旧日相比，天翻地覆。

当我们在提及旧日暑天的艰苦斗争时，有一件装置无论如何难以回避：竹床。在怀旧之前，我还是要说一句，即便是竹床这么有年代感的东西，在今天同样紧跟时代，进行了供给侧改革。眼下，出现了一种现代版本的折叠竹床，在保留了竹床优点的同时，收纳搬运更方便。

历史上，竹床出现的时间点还比较早，唐代已有。但是，当时的竹床不一定跟度暑有关，似乎更侧重于取材便利、简素清幽，跟竹子这种植物本身的文化特征关系比较密切。唐代韩愈“竹床莞席到僧家”，宋代吕夷简“竹床瓦枕虚堂上”，都是这种文艺范的表达。宋代杨万里的“竹床品字排三只，睡杀山风醉杀霞”，才有了一点后世竹床阵度暑的味道。

清代，《汉口竹枝词》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就与竹床有关，场景刻画生动，就像杜拉斯《情人》里的“百叶窗和布窗帘”。“后街小巷暑难当，有女开门卧竹床。花梦模糊蝴蝶乱，阮郎误认作刘郎。”

所以，不难想象为何在1917年汉口市政府登报发文痛斥竹床阵，“男女混杂不惟有碍风化，抑且有碍卫生，警察局长周君见及于此，刻已传知各警署一体切实严禁。”当然，就像我们之前在《老武汉的“保甲制”，保了个寂寞》一文中提到的一样，以当时政府的执行力，“严禁”就是闹眼子。

当下对于竹床阵的回忆，通常都是指建国后。有一种说法认为，上世纪80年代，竹床阵在武汉达到高峰，姑且听之。以我本人的记忆来说，虽然当时电扇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玩意，一家甚至可能不止一台，但竹床、竹床阵依然是非常普遍的情况。

当年，住在人口密集区域的人，下班回家之后，往往顾不上做饭，就先到室外去安顿好当天晚上露宿的区域，洒水，清扫，摆上躺椅、竹床、铺板。

这其中，洒水是个关键环节。不仅确保环境卫生，更重要的是用水分蒸发降低周边地面的辐射热。理论上来说，一晚上有可能洒不止一次水。笔者那时年纪尚幼，记不确凿。

不同的露宿设施，其中的潜台词也不一样。竹床是常规设施，躺椅代表“可能会在深夜回到室内”，而铺板就比较尴尬了，代表此人混得不好，甚至无力置办一张夏季专用的竹床，只能以铺板滥充。

据说，在市区人口密集区域，竹床的摆放位置都很有讲究，就像今日的车位一般。每家的竹床放在哪，怎么放，邻里之间都约定俗成，不可僭越，否则就要扯皮。

夜幕降临以后，人们纷纷涌向街头的竹床阵。有的时候，还要把晚饭端出来，全家人围坐在竹床旁边吃，邻里之间若是相熟，也会彼此换菜请尝，其乐融融。

吃过饭，差不多就到了各上各床的时间。男人大体赤膊短裤，女人多一件汗衫。年轻小姑娘或还穿一件小背心，从嫂子到婆婆就没有这么讲究了。笔者彼时年幼，见惯不怪。比较密集的竹床阵中，大家床挨床、铺连铺，毫无矜持羞涩之感，所谓“暑日无君子”，大体如是。

竹床阵中，人人扇不离手。年长者好蒲扇，年轻人好折扇，带孩子的常拿羽扇，以防扇风时拍到。有的竹床离家门近，还可以门户大开，把电扇扯出来吹，那就是极难得的奢侈享受。入夜，坐的、躺的、打牌的、下棋的、谈笑话的、讲故事的，各得其乐，人们在竹床阵中交流各种信息，讲述当日新闻和奇闻轶事。孩子们则在竹床阵中追逐戏闹，寻找故事来听，也有人借着路灯和窗边的灯光读书看报，总体而言，各得其乐。上世纪80年代，社会风气仍较严肃，似乎没有人在竹床阵中支起桌子打麻将，不知上世纪90年代有没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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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武汉人旧日度暑的日常，自己看来不算什么，旁人看来可就惊诧的很。上世纪80年代，有外国人到访见之，有的满心疑惑，“何以这么多流浪汉（Hobo）？”有的则心生恐惧，以为近日发生了地震，大家不敢入房。

笔者幼时所居尚算轩敞，没有经历过特别密集的竹床阵，单位大院里竹床可随意摆放，不必为位置斤斤计较，多了几分自在，少了几分热闹。不过，印象最深的还是少时将竹床搬上老式小高层的八楼楼顶平台，洒扫一番。入夜时分，万籁俱寂，独观斗转星移。